我的大学·相亲·茶花
1989年9月,我离开供职四年的乡村学校,开始去补大学这一课。先在地区教育学院进修专科,学汉语言文学专业,时间是两年,后又到省教育学院进修本科,也是两年。这就是我的大学。很多年后,我才明白了这段时光之于我的意义,它让我拿到了一个文凭,从此评职称或调工资有了一个牢靠的硬件。但同时,它也将我连根拔起,成了一个没有家园的人。
地区教育学院坐落在市郊的文赢湖畔,大门朝北,对门便是雁北师专。再往南是地委党校。那时文赢湖已干涸,湖心只有一碗浑黄的水。学校的围墙东面是一大片庄稼地,秋天收割后便光秃秃的,满目萧瑟——十几年后,膨胀的城市急剧向东扩张,那一片地长出的不再是玉米,而是一栋连着一栋的水泥钢筋建筑。学校西面是由北而南的御河灌渠,渠西仍是一大片庄稼地,渠东靠着校园围墙这边是一条土路,逢了雨天便一片泥泞。每到周末,我就沿着这条路到南边不远的同浑公路边坐车回村。
这期间,“山海关”“红山茶”“茶花”等知名不知名的烟牌,开始闯入烟民的生活。我们宿舍住六个学员,都吸烟,吸的也多还是“官厅”。那时香烟价格已普遍上涨,唯独“官厅”涨幅不大,味道也还像过去一样,所以,它还是普通烟民的首选。我的下铺老李,老婆是个农民,生活拮据,他常年抽的都是“官厅”,别人给他支别的牌子的烟,他看都不看,说,甚烟都不如官厅好。班长老姚,应县人,比我年纪要大十几岁,也是有老婆孩子的,负担很重,他连“官厅”都不舍得抽,兜里装个烟袋,想抽时就掏出烟锅吸几口,烟味很浓很呛人。有次我想尝尝他的烟,结果抽了几口就顶了嗓子,不住地咳。老姚一边看了便笑,说,抽不习惯吧。隔壁宿舍有个姓赵的同学,因为年龄在班里最小,大家都叫他小赵,也不怎么进教室上课,听说来这里进修不过是混个文凭。他父亲是某县教育局的局长,出去了就能让他转行当干部。那时教师工资低,不像现在可以办班补课,很多人都不想干这一行,小赵毕了业就能转行,学员们自然有些羡慕。有一天,小赵给我们几个宿舍的男学员每人发了包“茶花”,让我们改善一下生活。后来才知道,他是和几个朋友跑云南贩烟去了。当时,一条“茶花”的零售价是四十五块,我每个月的工资也就九十来块,刚够买两条这种烟。
我们宿舍也有个姓赵的同学,比我大两岁,我叫他老赵。老赵天生做生意的料,每到礼拜天,他就会跑去东关的集贸市场,各个摊位转悠着看,搜寻商机。当时东关一带还没有改造,很繁华,可以买到各种日常生活用品,包括烟酒。当然,这地方鱼目混珠,一不小心就可能买到各种假货。烟也是,假烟往往价格便宜,是市场价的一半,甚至更低一些,但基本不能抽,跟柴火棒差不了多少。有时他也拉我一起去逛逛,说写什么诗呢,那玩艺来钱太慢,还不如一起学着做买卖。那时我是写一点诗,偶尔在晚报上登那么巴掌大一小块。我说你抬举我了,我哪是这块料。他说不想做买卖就看看呗,那么多东西看看也养眼。老赵也吸烟,自然会带我去烟摊前看看,有个小商贩跟他混得熟,走时,我们两个自然会买几条烟,价钱比批发价还低。跑来跑去,老赵取到了真经,到了寒暑假就一试身手。有个暑假,他跑到石家庄进回一批塑料盆,拿到县里的交流会去卖。再开学时他告诉我,赚了不少钱,痛快。尝到了甜头,有时他礼拜天也出去卖东西,回了宿舍便把身子转向墙角,背对着我们,一沓一沓地点钱。但是,他赚了钱也不舍得抽好烟,跟我们一样抽“官厅”,最高水平也就是个带过滤嘴的“迎宾”了。我有一次逗他,我说你赚那么多钱,该抽茶花啊。他摇摇头说,大事还没办呢,我得自己给自己攒钱娶媳妇。
那年夏天,有个在附近一所中学教书的亲戚给我牵线,介绍她们学校的一个女教师。有一天,亲戚给我写了封信——那时电话还没有普及,更没有手机、网络什么的,想打电话得去学院办公室或对面师专的邮局。信件还是主要的通讯方式——信里说,你适当修饰一下,周五过来见个面吧。说实话,接到信后我心情很激动,兴奋得一夜没睡好。去的那天,我特意从校门口的小卖部买了包“茶花”,以便请她的同事和朋友抽。我们是在亲戚的宿舍见面的,亲戚很会说话,几乎把我夸成了一朵花,倒让我十二分的不好意思。我当时肯定挺拘谨,三脚踢不出个屁来的样子,那个女教师却表现得很大方,拐弯抹角问了我个人和家庭的情况。我觉得她要比同龄人成熟,考虑问题很现实。后来她的同事进来了,可能是听到了消息,进来看“女婿”的。我就掏出早准备好的“茶花”,给他们每人散了一支,散烟时我显得很大方,内里却疼得要命——一支烟两毛多钱呢,若不是来相亲,打死我也不会买这么贵的烟。相亲结束后,亲戚又把剩下的烟塞在了我衣袋里,我就没推辞。这以后,我们又私下见了两次,前一次,她含情脉脉看我,让我拉了她的手。后一次,她态度上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,说她家不同意我们的事,不想让她找个当教员的。她说这事真的很遗憾,我们不可能了,祝你找到更合适的人。临末还赠了我两句诗:莫愁前路无知己,天下谁人不识君!我知道这事就算到此为止了,跟她道了别,便推着自行车往校外走。出了校门,我觉得很受打击,掏出半包“山海关”,一口气抽了几支,然后骑了车回学校。半年后,我听说她嫁到市里去了,对象是某局的一个小科长。很多年后的一天,我们在某个饭局上相遇了,那天她喝了点酒,宴会结束时,她借着酒劲对我说,我们能不能找个地方喝杯茶去?我推说还有事拒绝了。她眼里忽然有了泪,说自己离婚都两年了,男人另有了新欢。她说你不知道那灰牲口怎么折磨我,他居然用烟头烫我,说不出的狠毒。说着说着,捋起衣袖让我看她的胳膊,那上面果真有被烫过后留下的痕迹,青一块紫一块的。 上一篇:穆剑志用心灵舞蹈让梦想飞翔 下一篇:没有了